Friday, April 18, 2008

呂美親 序 記智kap書寫:為著「忠實」面對家己

http://blog.roodo.com/bichhin/archives/5873827.html 這裡轉載來的

記智kap書寫:為著「忠實」面對家己
--序《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彙編》


 若文字不會直接記號言語,便不得配稱忠實了。
--郭秋生〈建設「臺灣話文」一提案〉,1931

   台灣話文提倡者之一郭秋生前輩的許多話語,常不時在我思索母語問題時的耳邊迴盪。這段「若文字不會直接記號言語,便不得配稱忠實了」,其實放在更寬廣的 生命課題、甚至只是私密的情感交換,都很適宜。因為,我們且要常常自問:「咱對家己敢有老實?」、「我們對自己誠實嗎?」

  「忠實」,則更有順從本質的義務性存在。就怕我們在本質被改變的過程裡,逐漸少了(使用母語)和自己「對話」的勇氣,然後終如愛爾蘭詩人奧登(W. H. Auden)所言:「
語言腐化時,人們對所聽到的會失去信心,這就會導致暴力。」是的,我們更是如此極端地對自己的語言,以及四周媒體強灌予我們的消息視聽,都缺乏信心,於是微型及無形的暴力四起,倒是我們變得麻痺而無感無覺。追根究底,在於我們越來越少忠實地面對自己。

   語言問題當然可大可小,而殖民地的語言問題,明明很大,卻往往被視而不見。姑且不論這個號稱民主社會的不正常國家,是否還存在著對語言的歧見,但一個語 言卻無正當性、自然而然的文字書寫,使得文化內涵走向空泛、民族特質逐漸低落而消弭,則絕非三言兩語得以交代。的確,歷來的統治者與所謂本土政權,都難以 給殖民地的人們一個正義而公允的解釋,以及改善之道。

  思索語言困境,從有意識地重新找尋、學習母語,進而以實踐生命的態度來從事這個抽象而惱人的課題,誠然要經常與苦悶為伍的。幸好,這樣的人雖然少,總有幾個聚落性的象徵存在,得以相互排解;雖其中焦慮與燥鬱的氛圍,也常令人不禁屏息。

   參與這個訪談工作,對我來說是個意外,卻也不是偶發事件。

  我曾在舊書店買到一本書,那是1990年代,由一群熱情的學生,自主從事台文工作者的訪談,並以民間力量出版的《台語這條路:台文工作者訪談錄》; 那是個我未及趕上的世代。後來,因緣際會地,我與其中一些訪談者、受訪者多少有了接觸;感謝他們,直接地或間接地開啟我生命另一扇思考的門。如今,民間出 版的訪談記錄早已絕版,我則有幸參與另一個階段任務的訪談工作,且為國史館計劃出版,這樣的意義,放在台灣戰後社會運動的層面來看,不妨可視為「改革」走 向體制化的一環。而除了受訪者與1990年代中的幾位重疊,呈現的重點則是書寫符號及受訪者的時空拉距較大的差異。這樣的視角也自然地把「史」的層次伸展 開來,隨著台灣社會結構及政治環境改變,語言環境及文字發展,已具有更明顯的主體性脈絡。

  訪談工作前後斷斷續續約莫一年多,總有 許多奇怪的感覺:他們每個人其實謙遜有禮,不若平凡社會給予的激進判斷;他們彷彿都如此浪漫而瘋狂,他們少有破碎鄉音的話語裡,也曾透露無力的疼惜與傷 感,卻又不失堅定與毅力。然而很可惜,我罕有機會與年輕的同儕分享這些似乎「只能言說」、「無法書寫」的珍貴記憶、並同時和過去及未來對話的「語言交 換」。

  完成校對工作後,我總不時重新想起幾些我不曾親身體驗的歷史,那裡流瀉著片片段段、不甚流暢的字字句句,提醒著我們且要不斷勇於嚐試以最忠實的態度,傾聽過去、思索未來。

   是的,島上的人民往往已經習慣失憶。但終究,我們是如此需要記憶的。而記憶則是需要書寫的。我們失去了自我書寫的能力,以致記憶支離破碎。於是,我們曾 在過渡階段的路程裡,遇到一些擦槍走火(不只是符號上的,還有情感上的種種衝突與掙扎),以及勇往直前、奮不顧身的人們,所以,記憶,會被召喚回來;正如 許多台語文工作者及實踐者常將黃石輝名言:「你是台灣人,你頭戴台灣天,腳踏台灣地……嘴裡所說的亦是台灣的語言……」,作為口號性的文宣標語;好一段時間,我也曾為黃石輝的話感動至極。

  倒是近來,我常想起的還是郭秋生〈建設「臺灣話文」一提案〉的幾段文字:「難道這款的臺灣人也要配稱做是人嗎?有言語沒有記號言語的文字,臺灣人可退化去和原始人做不用文字的生活好,然而臺灣人的現在你就想要做起原始人生活的清夢作得成嗎?若不成,臺灣人總要覺醒了,至少也要努力做最低生活保得起的一人分了。」台灣人?台灣話?變得多元?是的,時代在前進,或許別忘了也要找回最初的純粹。

   感謝張炎憲館長、楊允言老師、張學謙老師,對於計劃的支持與勞心勞力,還有對我的信任;感謝許多參與工作訪談的前輩及朋友們不問代價、不辭辛勞的幫忙。 更感謝諸多受訪者(您們讓美親由衷敬佩),特別是在美國的胡民祥先生(及胡太太:洪珠圓女士)與鄭良光先生(及鄭太太:何如璋女士);人在海外,心在台 灣,那「離而不散」的鄉愁化為最大的力量,將感知於未來世世代代的台灣人。

  「有時星光,有時月光,……『建設臺灣話文的確是臺灣人凡有解放的先行條件』……」(〈再聽阮一回呼聲〉,1932),郭秋生的散文在我腦裡不斷地被讀著。

   我想,即使一百年,累積的僅僅是殖民語境裡破碎的記憶、斷裂的書寫,在這本《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彙編》當中,她看似曾經遭逢頓挫與擠壓而容貌不堪,但 依舊是蘊含著豐富生命力、繼續殘活的語言,她不將再只是一路地崩裂瓦解。我想,靜靜地體會講者與聽者之間具「生命」交流的內在脈動,我們且能「忠實」地在 其曖昧不明的書寫軌跡中,找到永恆不朽的意志。此前一百年撒下的零星種子,在此後一百年,我們預期她會以不一樣的面貌,新生、湠根,在更有創造力的,福爾 摩沙。

  破碎的言語、破碎的思緒之外,願台灣未來有真正屬於自己完整的文字。是為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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